37、大聖之死（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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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7、大聖之死（三）
高山族人將一切無法解釋的死亡歸咎於邪靈。
在他們看來，萬惡的邪靈無處不在。它會悄悄潛入人類身體，奪走他們的心智乃至生命。
而每當此類情況發生，高山人便會在大聖的帶領下，向山神虔誠禱告，以求得神明庇佑，再一舉吃掉死者的屍體——尤其是腦子，避免寄居在那的邪靈再禍及他人。
可如今，大聖也死了，新的大聖尚無人選，高山人與神明斷了聯系，誰也不敢去碰那惡毒至極的腦髓——就連部落中最強壯的男人拉克申都對之望而卻步。
但拉克申不肯承認，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膽怯和懦弱。他於是提議，不如以此試試那位連惡狼都不懼怕的異族首領，看看究竟是邪靈厲害，還是他更厲害。
高山人皆以為可，一呼百應。
九月被幾個高山人半擁半架著推上了高臺。
那曾是從前的每次禱告中，大聖所站的位置，由若幹石塊壘成，約有兩人半高，足以看清臺下的每一張面孔，緊張的，怯懦的，期待的，興奮的……
許逸、尾、草三人站在臺下一側，被幾個高山族人死死盯著。大概是出於對未來盟友的基本禮節，高山人並沒有持拿任何武器，但從那幾人的魁梧身形也能看出，他們顯然是被刻意被安排來的。
這讓九月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禁止食人之屍——這是九月曾經親自在族中定下的規矩。然而，身為狼人首領，他可以決定本族人的生活方式，卻無權幹涉其他部落的信仰風俗。
眼下這般場景，若是他當場拒絕，該以什麽理由？對方又會輕易放過他們嗎？若是結交不成反倒樹敵，那他們這一趟就得不償失了。
綿長的號角聲響起，高山人紛紛低頭禱告，預示著一場“凈化儀式”的開始。九月面頰緊繃，目光忍不住去臺下找人，垂在身側的雙手也跟著攥緊了。
而與此同時，許逸正在平靜地回望著他。
許逸自問沒有勸說九月的立場。
她不屬於這，不該用現代人的道德標準要求這裏的一切，更無法對自己的建議所造成的任何後果負責。
是非對錯面前，她從來都更擅長妥協與沈默。
以前就是這樣——所以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，她關機，換號碼，一走了之，唯獨不會爭執。
現在也是。
長號聲落，拉克申手捧一團花白的腦髓，緩緩走上高臺，雙手奉上，遞到了九月跟前。所有高山人的目光也都齊齊聚集在了這位年輕的外族首領身上。
“諸位，”九月默了許久，方才開口，鄭重而懇切，“我和你們一樣，對於大聖的意外死亡，十分震驚，也很惋惜。但有一點，不知大家想過沒有。”
九月頓了頓，才繼續問道：“大聖貴為一族聖使，為族人日夜祈福禱告，深得神明庇佑。你們真的認為，他會被邪靈附身嗎？”
臺下人不解其意，亦無人回答。
“還是你們認為，”九月提高了些音量，“山神根本聽不到人們的禱告？或者，邪靈比照山神，更勝一籌？”
現場一片嘩然。
“怎麽可能？”
“這簡直是對山神的大不敬！”
“他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麽？！”
“他怕了嗎？他在害怕邪靈！”
“抱歉，我無意冒犯，”九月說，“但這件事，的確有許多無法解釋之處。而同樣的事情，也曾在我所在的那個部落發生過。”
二十年前，一場難以解釋的瘟疫席卷了雪狼族人的整個部落。那時，陸小苔認為，瘟疫的源頭很可能來自帶有病源的屍肉，卻因為沒有確鑿證據，遭到族人質疑。
二十年後，類似的情況又一次發生了——大聖才剛吃了巴圖魯的腦子，沒兩天就死了，很可能就是屍體的問題，小苔當年說的應該是真的。
九月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充分覆現二十年前那場可怕的瘟疫，可即便如此，在他短暫的敘述後，臺下的高山人還是再度安靜下來。
對死亡的恐懼是人類的本能，無論是勇士，還是聖者。
而這位年輕的外族首領正在告訴他們一件聳人聽聞的事情——有人故意在高山人的身上投毒，企圖利用他們的“凈化儀式”，促使毒素的傳播擴散。
對方要殺死整個高山族部落。
“我們憑什麽相信你？！”臺下突然有人站出來質疑。
“你們可以不信。但這個，”他雙手捧著那團腦髓，告訴眾人，“我不會吃，不會白白送死。我是在場唯一經歷過那場瘟疫的人，同樣的事情，我絕不願意看到它發生第二次。我也不希望你們做出錯誤的選擇，稱了那位投毒者的心意。”
那人聽罷，悻悻退了回去，沒再多說——按照九月的回憶，一旦瘟疫在狼人身上傳播，就會讓他們持續維持狼身，發瘋撕咬，那可太叫人驚恐了。
又有人問：“到底是誰要害我們？”
九月：“這需要調查，按照先前的約定，我們有十天的時間。”
十天，找到真兇，或者再向這幾個外族人追責——高山人覺得，這筆買賣不虧。
但可得加緊人手看住他們，免得叫人給跑了。
“對不起啊，得、多留你兩天了。”九月從臺上下來，目光掃過身周幾個始終盯著他們的高山人，笑著跟許逸道歉。
先前她說對方值夜不勤、想找機會溜走，現在恐怕是不大可能了。
只希望十天真的足夠他們調查出真相。
其實對於許逸，既然“山門”已經關了，早晚十天差別不大。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——他們該怎麽調查？這裏的條件太簡陋了，就連基本的樣本化驗都做不到，她也沒有這方面的任何知識。
十天一到，給不出結果，高山族人一樣不會放過他們。
難免擔憂問月:“查不出來怎麽辦？小苔當年不是都沒辦法？”
“她發現時、過去太久。”九月說，“現在，對方一定還在、附近觀察。”
“可如果……”
她本想說，如果不是有人投毒，而是某種傳染性疾病呢？可想想過後，還是沒提，這要解釋起來，就太難了。
“如果不行，”九月笑著湊近，低聲耳語，“那就、打一架，然後，下山回去。”
“……”
許逸擡眼瞥過周圍各個五大山粗的高山人，心說族長大人您還真是……呵呵，樂觀啊。
幾人一路說笑地走回居住的山洞口，正商量中午是不是讓許逸開火吃點好的，可還沒等進去——
“月！”尾忽然拍了拍九月肩膀，指向遠處飛奔而來、卻被高山人攔住的黑毛，“他怎麽來了？”
黑毛一臉的灰土汗水，狼狽至極，唯一的一件小皮裙也跑丟了。他奮力推開阻攔的高山人，直奔九月跟前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。
“月，”黑毛雙手掩面，幾乎帶著哭腔，“那些馴熊的……淵……織他們……對不起，我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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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們看來，萬惡的邪靈無處不在。它會悄悄潛入人類身體，奪走他們的心智乃至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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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如今，大聖也死了，新的大聖尚無人選，高山人與神明斷了聯系，誰也不敢去碰那惡毒至極的腦髓——就連部落中最強壯的男人拉克申都對之望而卻步。
但拉克申不肯承認，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膽怯和懦弱。他於是提議，不如以此試試那位連惡狼都不懼怕的異族首領，看看究竟是邪靈厲害，還是他更厲害。
高山人皆以為可，一呼百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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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曾是從前的每次禱告中，大聖所站的位置，由若幹石塊壘成，約有兩人半高，足以看清臺下的每一張面孔，緊張的，怯懦的，期待的，興奮的……
許逸、尾、草三人站在臺下一側，被幾個高山族人死死盯著。大概是出於對未來盟友的基本禮節，高山人並沒有持拿任何武器，但從那幾人的魁梧身形也能看出，他們顯然是被刻意被安排來的。
這讓九月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禁止食人之屍——這是九月曾經親自在族中定下的規矩。然而，身為狼人首領，他可以決定本族人的生活方式，卻無權幹涉其他部落的信仰風俗。
眼下這般場景，若是他當場拒絕，該以什麽理由？對方又會輕易放過他們嗎？若是結交不成反倒樹敵，那他們這一趟就得不償失了。
綿長的號角聲響起，高山人紛紛低頭禱告，預示著一場“凈化儀式”的開始。九月面頰緊繃，目光忍不住去臺下找人，垂在身側的雙手也跟著攥緊了。
而與此同時，許逸正在平靜地回望著他。
許逸自問沒有勸說九月的立場。
她不屬於這，不該用現代人的道德標準要求這裏的一切，更無法對自己的建議所造成的任何後果負責。
是非對錯面前，她從來都更擅長妥協與沈默。
以前就是這樣——所以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，她關機，換號碼，一走了之，唯獨不會爭執。
現在也是。
長號聲落，拉克申手捧一團花白的腦髓，緩緩走上高臺，雙手奉上，遞到了九月跟前。所有高山人的目光也都齊齊聚集在了這位年輕的外族首領身上。
“諸位，”九月默了許久，方才開口，鄭重而懇切，“我和你們一樣，對於大聖的意外死亡，十分震驚，也很惋惜。但有一點，不知大家想過沒有。”
九月頓了頓，才繼續問道：“大聖貴為一族聖使，為族人日夜祈福禱告，深得神明庇佑。你們真的認為，他會被邪靈附身嗎？”
臺下人不解其意，亦無人回答。
“還是你們認為，”九月提高了些音量，“山神根本聽不到人們的禱告？或者，邪靈比照山神，更勝一籌？”
現場一片嘩然。
“怎麽可能？”
“這簡直是對山神的大不敬！”
“他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麽？！”
“他怕了嗎？他在害怕邪靈！”
“抱歉，我無意冒犯，”九月說，“但這件事，的確有許多無法解釋之處。而同樣的事情，也曾在我所在的那個部落發生過。”
二十年前，一場難以解釋的瘟疫席卷了雪狼族人的整個部落。那時，陸小苔認為，瘟疫的源頭很可能來自帶有病源的屍肉，卻因為沒有確鑿證據，遭到族人質疑。
二十年後，類似的情況又一次發生了——大聖才剛吃了巴圖魯的腦子，沒兩天就死了，很可能就是屍體的問題，小苔當年說的應該是真的。
九月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充分覆現二十年前那場可怕的瘟疫，可即便如此，在他短暫的敘述後，臺下的高山人還是再度安靜下來。
對死亡的恐懼是人類的本能，無論是勇士，還是聖者。
而這位年輕的外族首領正在告訴他們一件聳人聽聞的事情——有人故意在高山人的身上投毒，企圖利用他們的“凈化儀式”，促使毒素的傳播擴散。
對方要殺死整個高山族部落。
“我們憑什麽相信你？！”臺下突然有人站出來質疑。
“你們可以不信。但這個，”他雙手捧著那團腦髓，告訴眾人，“我不會吃，不會白白送死。我是在場唯一經歷過那場瘟疫的人，同樣的事情，我絕不願意看到它發生第二次。我也不希望你們做出錯誤的選擇，稱了那位投毒者的心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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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可得加緊人手看住他們，免得叫人給跑了。
“對不起啊，得、多留你兩天了。”九月從臺上下來，目光掃過身周幾個始終盯著他們的高山人，笑著跟許逸道歉。
先前她說對方值夜不勤、想找機會溜走，現在恐怕是不大可能了。
只希望十天真的足夠他們調查出真相。
其實對於許逸，既然“山門”已經關了，早晚十天差別不大。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——他們該怎麽調查？這裏的條件太簡陋了，就連基本的樣本化驗都做不到，她也沒有這方面的任何知識。
十天一到，給不出結果，高山族人一樣不會放過他們。
難免擔憂問月:“查不出來怎麽辦？小苔當年不是都沒辦法？”
“她發現時、過去太久。”九月說，“現在，對方一定還在、附近觀察。”
“可如果……”
她本想說，如果不是有人投毒，而是某種傳染性疾病呢？可想想過後，還是沒提，這要解釋起來，就太難了。
“如果不行，”九月笑著湊近，低聲耳語，“那就、打一架，然後，下山回去。”
“……”
許逸擡眼瞥過周圍各個五大山粗的高山人，心說族長大人您還真是……呵呵，樂觀啊。
幾人一路說笑地走回居住的山洞口，正商量中午是不是讓許逸開火吃點好的，可還沒等進去——
“月！”尾忽然拍了拍九月肩膀，指向遠處飛奔而來、卻被高山人攔住的黑毛，“他怎麽來了？”
黑毛一臉的灰土汗水，狼狽至極，唯一的一件小皮裙也跑丟了。他奮力推開阻攔的高山人，直奔九月跟前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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